福媽約兩年前(?)的舊文,轉來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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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在都蘭的好友-Kate引薦下,又閱讀了一本令我回味無窮的書。
同樣是蔡政良教授的著作,
除了更加了解阿美族的文化特色以外,也將我與幾次會面的東河前老頭目串聯起來。
趁著記憶猶新的此刻,熱血也熱騰騰地記錄下我的感想。
《從都蘭到新幾內亞》是蔡教授2011年的著作,
回想當年我才正從苦哈哈的四年碩士學業魔爪中逃出,還發下毒誓~
說一輩子都不要再讀書或進圖書館---------->我果然是一個從以前就很幼稚&白爛的人 XD
這本書主要在紀錄、說明台灣日據期間,
都蘭的阿美族被徵召為高砂義勇軍,前往新幾內亞支援日本南太平洋戰爭的故事;
混合著人類學者因緣際會地進入都蘭部落成為阿美族的家人,
也因而得知高砂義勇軍的故事,得以繼續挖掘、重返過去日據時期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傷痕。
書中使用的寫作手法我很喜歡。
前半段先以回憶、故事的方式,帶領讀者重回日據時期的都蘭部落,
如同看電影一般,逐一寫下高砂義勇軍如何被徵召、前往新幾內亞的路線、工作,
如何在叢林中抗戰、挨餓、甚至吃食人肉,最後在戰爭中倖存回到臺灣。
後半段則由人類學者會同故事主角的後代,一起前往當年的戰場。
沿著故事主角所描述的叢林行經路線,
重新認識這個與台灣原住民族產生歷史關係的熱帶地域,
同時也從人類學者的場域再現,
發掘更多新幾內亞地區二戰歷史、與人類學研究的關聯、以及當地部落發展部落觀光的省思等等議題。
照例,節錄一些我喜歡的內容片段:
1.「日本人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建立的紀念碑中,將高砂義勇隊遺忘了;
現在的台灣政府,也遺忘了那些陣亡在新幾內亞的台灣原住民阿公的靈魂。」
2.「到底還有多少屍骨被埋在這一片叢林之中?有多少屍骨可能是台灣過來的高砂義勇隊成員?
當年日本軍國政府的首腦究竟在想什麼?怎麼會如此瘋狂地把自己和殖民地的子弟兵,從遙遠的寒冷
北方,送到這個離家數千萬里、燠熱的赤道無風帶送死?日本人要如何適應這個至今仍有瘧疾、滿佈瘴
癘之氣的叢林?......」
3.「...道格拉斯的上半身,前後都佈滿了規則的突起物,看起來像是一種受過創傷、傷口曾發炎一陣子
才癒合的感覺;說明確一點,那看起來就像刀疤,而這些刀疤的組成,就像鱷魚的皮膚一樣。
道格拉斯解釋說,這是他經過成年禮的象徵。他來自西比克河,那裏出產大量鱷魚,被當作是一種
非常有力 量的象徵,也是西比克河區域崇拜的對象。他村子裡的男孩,成年禮時會進入男子會所(boys
house)中好幾個月,然後忍受一刀一刀在身上割出的傷痛;一旦傷口癒合,就像鱷魚附身一般,成為具
有力量的人,也成為真正的西比克男人。」
4.「此外,有的儀式則是類似與神靈的交流與對抗,且要接受成年人的毆打或是挑釁;參與成年禮者,
必須與某種神靈與邪怪對抗,最後通過該神靈的考驗與賦予力量,得以成年。這種儀式行為,其實在
前半段,與古野清人在1930年代在都蘭紀錄的成年禮相當類似,亦即通過成年儀式的青年組成員會,
追打或戲謔成年儀式中的未成年者。而後半段與神靈/邪怪合體的一方面對抗、一方面又得以被灌能
(empowerment) 的「矛盾」現象,表面上看起來和佛洛依德在《圖騰與禁忌》一書中的描述相當類
似,亦即人類面對「非理性」時,一種存在於「解放」與「(被)壓抑」間的愛很情仇交織的心理張力。
......」
5.「在日本的文獻紀錄中,有日本軍人提到當年在戰場上,許多日本人的性命是靠高砂義勇軍隊員的山
林知識與『忠誠』,而得以存活下來。」
6.「......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友善握手動作,我眼前卻不禁浮現出六十多年前,阿公的手不是友善地握著
當地人的手, 而是握著殺人槍炮的景象。當年握著步槍的手中流的血脈,在六十多年後,不再沾染著
敵人的血和肉,而是充滿著善意與微笑。同一個空間中,在不同的時間裡,一樣的血脈,卻分別處在
兩個極端上。這個世界,有時真讓人 難以理解啊!」
7.「著名的法國學者牟斯在其《禮物:舊社會中交換的形式與功能》書中,分析舊社會中普遍的禮物交
換形式與功能,認為舊社會的禮物交換是建立在『全面性的報償體系』中,透過給予、接受與回報的
交換過程,體現了舊社會 的『整體社會事實』。...因為『過意不去』,於是將來的禮物交換還會繼續
發生。」
8.文長,翻拍內文如圖。
因緣際會地,就在邊閱讀此書的前後,
得知阿美族同事的阿公也曾經參加過南太平洋戰爭。
有鑑於阿美族同事實在是太會用活潑的方式輕鬆地和阿公相處,
因此今晚有幸聽聞阿公泛淚地說明過往歷史時,
不至於受阿公影響,耽溺於沉痛的戰爭記憶中。
也讓我突然感受到作為一名訪員或研究員,
在進入田野領域時,能有個幫忙翻譯、解釋、適時補充的後代或親人,
對整個探訪過程有多重要。
【在東河,還原歷史記憶】
「1941年(昭和16年)末,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發生以後,太平洋戰爭全面爆發。日軍為了取得戰爭資
源,將戰線南進延伸到新幾內亞島,太平洋的熱帶叢林地區,讓日軍吃足苦頭,甚至將新幾內亞的戰場
比擬為人間煉獄。
據傳,當時日本政府有官員因為看到過去台灣原住民在叢林中對抗日本軍警的英勇,與適應叢林戰的
能力,建議成立高砂義勇隊,前往戰場支援作戰,納編在本間雅晴將軍所統領的日軍第十四軍(台灣軍)
中。
日本政府隨即在1942到1944年間,分八梯次,陸續徵召了四千六百名以上的台灣原住民青年,組成高
砂義勇隊,派往太平洋各島嶼支援作戰。第一梯次到第七梯次,被日本政府稱為高砂義勇隊,第八梯次
則被稱為高砂陸軍志願兵,或者海軍志願兵。」
阿美族同事的爺爺,大正13年出生,日本名為富田次郎,21歲時被徵召出線作戰。
根據faki的口述加上同事的清楚翻譯(因為同事從小聽了很多次了XD)
他被徵召的該梯次,東河部落(舊名瑪洛阿瀧)僅他一人,其餘部落諸如小馬等部落有不只一人被徵召。
出發前,如同《從都蘭到新幾內亞》書中所述,
日軍為每位高砂義勇軍成員拍下大頭照,
一開始到南洋前線,也多是從事拓墾和農事,後期才開始學習拿槍上戰場。
Faki將過去的照片,與妻子的照片放在一起。
不同的是,faki說他是在菲律賓打仗,戰爭期間同樣遭遇過缺糧的時期,不過沒吃過人肉
(書中故事主角有吃美軍屍體),
同時,他也已經忘記帶領他們該隊的日本小隊長名字...
(想不出名字時的faki還困惑地兩手摸頭,非常可愛!)
如果認真的依循這些脈絡再去找相關文獻,應該不難查找出faki所屬的義勇軍梯次。
21歲時與高齡的faki ,年輕時的他五官俊秀挺拔,堪稱部落美男子,還笑說自己以前很胖。
faki當高砂軍共為期一年九個月,在戰爭期間,因為炸彈嚴重傷了耳朵、影響了嗅覺。
日本投降後,阿公從高雄登岸回到臺灣…
根據阿公口述,當時國民黨開始也會追捕曾幫日本人打仗的高砂義勇軍
(可能是要再抓回去幫忙打仗之類,待檢索文獻)。
阿公從高雄一路和同袍躲躲藏藏回到東河,中間躲藏的過程也靠著同袍和認識的人相互cover。
為了躲國民黨的追捕,累了睡在大橋下,餓了就偷挖別人種的蔥或地瓜。
高齡91歲的阿公,撫摸著年輕時的自己的照片(好可惜拍糊了)。
當自己很老很老的時候,是否也會和faki一樣,被年輕時生命中最慘痛的回憶綑綁呢?
戰後,日本曾經出錢帶高砂義勇軍去日本玩(當時faki已高齡80),日人也曾訪問阿公,並有出刊紀錄。
阿公和我說完太平洋戰爭的故事後,
眼角仍泛著淚光…
還不忘提醒我,不要隨便對別人說這段故事,彷彿帶著隨時還會有人徵召他再去前線作戰的恐懼。
阿美族同事不忘補充,faki有時會突然感傷地說:
"如果當年在戰場死掉了,就沒有現在的你們了..."
有時更會突然鬧脾氣的說:
"當初打仗死掉算了..."
一甲子過去了,
戰爭的陰影卻還籠罩著老人家。
過去21歲、身型壯碩的阿美族faki,如今比我這30歲的漢人女子還要單薄.
訪談至此,我忍不住抱了faki佝僂的臂膀,
安慰阿公:
"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有Yoshiko(同事)和Sunay(我)跟你一起吃飯,你很幸福捏~!!"
人生正要開始成熟的我,一整晚沉浸在二戰時期的想像裡。
看著香港佔中的即時報導,
也許80後的我們,戰爭還在持續。
每個不同世代國家領導人的腦袋究竟在想什麼?
也許歷久不衰的還是:權、錢、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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